(资料图)

文/圆月

全文共2110字

十八岁的春兰，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。虽衣衫简陋，未施粉黛，但她明眸皓齿，肤如凝脂，人人见了都夸她是十里八村数得上的漂亮女子。路上，见到放羊回来的春兰，不少人爱拿她打趣：“这妮子真俊，不知道啥样子的小伙子有这福气！”春兰听了，白皙的脸上飞出一抹红云，扯着衣角，羞答答地低下了头。对于未来的夫婿，春兰也曾躺在绵软的草地上，望着棉花一样的白云，痴痴地幻想着。这种念头是渺茫的，像梦像雾，有时候刚起了一个头儿，整个人就羞得捂住了脸，然后乐得在草地里打滚儿。那时候，春兰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自由自在的游鱼，只要她愿意游动，她可以吃到河中的任何一株水草。对于未来的夫婿，她也是这么想的。可是，她不知道的是，她这条鱼并非生活在河里，而是一条湍急的水沟里。她的命运并不是她自己可以决定的，而是那条水沟。十九岁那年，母亲从集上扯了一块花布，托村里的裁缝给春兰做了一身合身的新衣裳。春兰在镜子前满脸笑意地欣赏自己穿上新衣裳的俊俏模样时，母亲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。那夜，母亲向春兰吐露了一个在她心底藏了十几年的想法。她想让春兰换亲。春兰有个哥哥，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，智力永远停在了八岁上下。这些年，哥哥虽然个子长得人高马大，但一说话就露怯了，单纯幼稚，与孩童无异。这是全家人的心病。家中只有这么一个儿子，若他成不了家，家里的香火算是就此断绝了。听到换亲，春兰怔了一下，望着镜子中的自己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啪嗒啪嗒滚落下来。对于换亲，春兰是不陌生的。村东头的李跛子，就是用妹妹桃花换来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。但桃花过得并不好，常常哭着回娘家诉委屈。春兰本能地想求母亲不要把她往火坑里推。可望着母亲那双愁苦而又充满期待的眼神，她的嘴唇嗫嚅了许久，终究是没能吐出半个“不”字。模糊的眼帘前，哥哥那张纯真、不谙世事的脸浮现出来，这个哥哥，虽然智力不高，但每当她受到同村孩子的欺负，他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。虽然每次都被揍趴在地，但他即使抱头哀嚎，嘴里念叨的都是“别欺负我妹！”春兰心软了。她轻轻地点了点头，然后躲进母亲怀里，号啕大哭。过了几天，母亲带着哥哥出去了。傍晚回来时，母亲一脸的喜悦，一见到春兰，就拉着她的胳膊说：“你哥的事成了，年底办场。”春兰想笑，可没能笑出来。哥哥被人家相中了，她的夫婿，却至今未曾见面。第二天，男人来了。个子不高，长得不好看，打扮也略显土气，身上的衣服看着很不合身，想必是借来的。见到春兰的父亲，男人热情地从怀里掏出香烟。有邻居来看热闹，男人又转着圈发了一回香烟。春兰不说话，她默默地盯着男人不断眨巴的眼睛看了会，心头一酸，躲进了里屋。男人喝了两杯茶，放下用蓝色手帕子裹着的二十块钱，走了。婚事就这么定下来了。后来，男方给了信儿，等明年开春新屋子盖成，就操办婚礼。春兰依旧去河边放羊。天空还是那么蓝，云朵还是那么白，可春兰的心头却像蒙了一层灰，怎么都掸不净。那日，她正神情倦怠地坐在河边望着游鱼发呆，对岸，一小子丢过来一颗石子。飞溅的水花，打湿了春兰的鬓发。春兰想恼，可一抬头，心中的怒气消了大半。是他！一年多来，她总能在岸边看到他。两人几乎没说过话，但彼此都把对方当成了朋友。枣子熟了，男孩会走过石桥给她送来一捧枣子；春兰家门前的鸭梨熟了，她也会给男孩送去两个甜澄澄的鸭梨。男孩跟她定亲的那个男人不同，他面目清秀，身姿挺拔，一笑，眼中似乎有星星在闪烁，有好两次，春兰都因为注视那双眼睛，忘了接过男孩递来的东西。那晚，春兰趴在母亲怀里痛哭，那男孩的身影就从她的心头掠过了好几次。定了亲的春兰，不再主动跟男孩送东西，男孩送来的山楂桑葚，她也没要。有天，男孩急得跺脚，问她咋啦。春兰说，我定亲了。男孩像条冻僵的鱼，张着嘴半天没吐出一个气泡。直到对岸有人大骂男孩家的羊偷吃了他家的庄稼，他才扭头走了。越走越快，后来干脆跑了起来。对岸，男孩将羊鞭子挥舞得震天响，还对着空荡的大河，扯着嗓子喊了几声。大雪来了，河边没草了。春兰便不再出去放羊。来年开春，春兰出嫁了。迎亲的队伍路过大桥，被一群羊挡住了去路。男人边骂骂咧咧边用脚踢打那群不识相的山羊。春兰轻轻撩起红盖头，瞥见了山羊后面那个持竿站立的男孩，他一脸泪痕，直到春兰走远，他依旧傻傻地站着。两年后，男孩也成家了。从此，春兰便没有了男孩的消息。春兰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好，男人脾气暴躁，她一直活在战战兢兢之中。她也曾想过逃离，可她走了，哥哥那边的家也就散了，于是，她只好忍气吞声。不知不觉间，青丝变白发。一晃，三十多年过去了。一日，春兰回娘家时，听母亲说河堤上长了不少茅草，想着自家孙子咳嗽（茅草根煮水可润肺止咳），便带着小铲去挖。对岸，有一老汉光着脊梁放羊。春兰挖满了一粪箕子准备回家时，身后有人的脚步声，她扭头竟看到了那老汉。他手中捧着鲜红的山楂，笑意盈盈，“来，春兰，尝尝！”春兰认出他来了。“啊”了一声，望着老汉鬓角的星星白发，老泪横流。那老汉也悄然落了两行清泪。两个年近花甲的老人，坐在田埂子上，望着静静的河水，无声地吃完了一捧山楂……